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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都在痛。
在半梦半醒间大脑首先接收到的信号就是这个,然后是依旧浓郁的倦怠感和愈发清晰起来的酸痛感间漫长的拉扯。最终还是后者占了上风,京本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来想要去揉揉眼睛,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某一块肌肉爆发出了一瞬间鲜明的痛感。这下子睡意是真的被彻底驱散了。
“!好痛……”
带着点早晨特有的沙哑感的声音在房间的墙上撞出了小小的回音。
京本没急着坐起来,只是小心翼翼地拖着到处发出悲鸣的全身肌肉在床上翻了个身,试图整理清楚眼前的情况。
他对于这种疼痛感并不陌生,很明显的肌肉酸痛感,大抵是前一日运动过量的后遗症而已。不过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前一天究竟做了什么剧烈运动才能把姑且也算不上弱不禁风的身体折腾成这个样子。
可能也确实没有一个确定的“犯人”,毕竟他前段时间实在是忙得可以,光是想要跟上行程表上那些写得密密麻麻的安排几乎就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
啊,行程表。
想到这里,京本很干脆地放弃了勉强自己还有点转不动的脑子,有些艰难地伸长了手臂去摸大概被扔在了枕头附近的手机。
但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最终只能支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坐起来,结果在床头柜上看到了和摘下的眼镜放在一起的手机。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事情,比如说真的累到不行甚至都没力气在睡前玩手机的时候,最近的话还有可能是同居的北斗回来后看到他捏着手机睡着了,便顺手帮他把手机放远了点。
不过这会儿床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别人,所以大概是前者。
“大概”的意思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大脑运行迟缓,事实上京本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晕晕乎乎的,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前一天究竟做了些什么,以及今天有什么安排。
但是京本不是对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斤斤计较的类型,总之是先一手抓过眼镜戴上,一手熟练地点开了聊天软件准备确认自己的经纪人高地共享的行程表。
大概是睡的时间比体感的要久不少,未读消息的数量比预想的多很多,唯有那一个被设置了置顶了聊天框冷冷清清的,连一个红色的小圆点都没有。
京本鬼使神差地先点开了这个,明明是重要到被置顶的联系人,但消息记录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条发送时间显示是一天前的、还是他发给对方的消息。
【北斗,你还好吗?】
边上是浅灰色的“未读”字样。
他努力回忆了半天,才总算从记忆深处拉扯出自己似乎是看到了一则说“松村北斗因身体不适暂时修养”的新闻,又担心打扰这位忙碌到都没时间回家好好休息一晚的演员先生的工作,这才给对方发去了这么条消息。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其实一直未读也好,至少证明对方的健康状况没有差到无法工作的程度。京本稍微有些乐观地想。
虽说经历了非常漫长的疏远期,以至于如今业内都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相识,但是毕竟在少年时代就有过一段亲密得不分你我的时期,再加上如今已经顺利地再续前缘,京本自诩对北斗的性格相当了解。
他们在很多方面都非常相似,当然这或许也是少年时代的密切交往留下的痕迹而已,其中最突出的大概要属工作至上主义倾向。一旦投入工作,别的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当然也包括哪怕看一眼姑且也是热恋期正当中的恋人发来的消息。
而且现在比起纠结北斗什么时候才会回复消息,更重要的也是先搞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京本看着一个月前还是密密麻麻到没有一点儿空当的行程表突然就变成了一片冰冷的空白,这下是真的皱起了眉来,随即拨通了高地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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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高地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经纪人,甚至优秀到了有点超现实的程度。
具体表现为在电话里还说自己得先送杰西去工作,之后才有功夫来管他的人,却在电话挂下不到半小时后就准时出现在了京本的家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就是沉甸甸的某知名甜甜圈连锁店的纸袋子。
虽说经纪人并不是会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职业,但是毕竟在业内也算是艺人的“另一张脸”,就算这天的任务更多的只是担任司机而已,高地也把自己收拾得颇有点新人偶像的味道。
相较之下,反倒是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棕发、也没来得及换掉睡觉穿的松松垮垮的黑色卫衣的京本显得更像是给明星作配的那个。
不过毕竟是从京本和杰西一起出道前就已经和他相识的、说是工作伙伴其实更像是值得信赖的挚友般的存在,事到如今高地已经对不修边幅的京本彻底见怪不怪了。
他哟了一声作为问候,又盯着京本短暂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最后露出个轻松的笑容来,说看到京本还是这么副一点不顾颜饭死活的小少爷做派,自己也算是放心了。
高地在对待杰西和京本的态度上非常泾渭分明,前者是鼓励式,后者是打压式(准确来说是斗嘴式)。虽说京本心里很清楚这确实是对待他们的最优解,但他还是喜欢抓着这事和人呛声,吐槽对方在工作中夹带私情。
高地习以为常地干笑两声,说听京本这中气十足的样子,看来还真是彻底康复了。
康复?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词语听得京本一头雾水。他很诚实地歪了歪脑袋,用一个鼻音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就知道你不记得了。”
高地也没有流露出什么诧异的神情来,一边熟门熟路代替双手都抱着纸袋子的京本自己给自己拿出双室内拖鞋换上,一边不紧不慢地给他补上了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想起来的那部分记忆。
简而言之就是几天前的某次拍摄中,京本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下了,被紧急送去了医院。好消息是经过了一连串的检查,似乎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医生也说大概只是因为工作太忙导致的过劳而已,好好休息几天大概就能完全康复了。
最后,高地用绝对不容置疑的语气告知了京本在下周去医院复查、并且得到医生的许可前,就算他在家里闲到脑袋上长蘑菇,自己也不会给他安排任何工作了的。
“不过你一睡就是一整天,刚才路上杰西还在说是不是得找个王子来才能把睡美人吻醒。”
他顿了顿,补充说杰西从不默认自己是王子这一点倒是挺可爱的。
其实听得出来高地只是不想让氛围一直沉重下去,京本很识趣地跟着皱皱鼻子露出个猫咪一样的表情来,嫌弃说自己才不需要他们的怜悯,这世上恨不得成为他的王子(“但我好歹也是男人诶”)的人多了去了。
“说起来,高地。”
把人请进屋里姑且倒了杯水出来后,京本就懒洋洋地半躺在了沙发上,听高地重新把接下来的安排大致说明一遍,然后伸长了手臂去够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充电的手机,说话的尾音随着身体姿势的变化而扭来扭去的。
“北斗有联系过你吗?”
他抓着手机,看也不看地只抬手朝高地坐着的方向挥了挥,说自己一天前发给北斗的消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显示已读。
其实京本一直都没来得及告诉高地自己已经和北斗开始同居的事情,不过反正是早在他和北斗进入漫长的冰山期前就认识了他们的高地,对于他们这些年来的关系变化自然一清二楚,他也不觉得突然和高地提起北斗的名字会怎么样。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怎么样,在京本低着头自顾自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才重新看向高地时,后者的表情平静得像是早就知道了一切似的。
不过他没有马上回答京本,而是带着一抹有些奇妙的表情盯着京本看了一阵,才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但说出的话却非常模棱两可。
“现在可轮不到大我担心别人。先乖乖休息吧,等你康复了,北斗也就健健康康地回来了。”
逻辑关系相当莫名其妙。不过高地也不是那种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的糊涂人,既然能说出这种半开玩笑似的的话来,就证明大概真的没有那么需要担心的情况。
京本记得北斗曾经说过,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大概比起京本他更愿意先告诉高地。也并不是需要对方做什么,只是单纯地能够通过这种行为让自己感到安心而已。虽说这似乎显得他身为恋人的身份有点被贬低了,但确实关心则乱,京本完全能够理解北斗。事实上就算换了他,其实也会做出完全一样的选择。
于是京本稍显放松地笑起来。
“我们两个是什么双胞胎吗?怎么连身体健康都带联动的。”
高地愣了愣,很快也跟着笑起来。
“但你们可不就是恨不得长到一起去的混蛋小情侣。”
突然响起的电话是杰西打来的。京本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又有些诧异地看向了高地。
后者倒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似的,一拍脑门说此前自己送杰西去片场的时候对方确实有说今天工作结束后也要来看看京本的情况,这么看来今天的拍摄还挺顺利。
京本回了个含义不明的鼻音,按下了免提。
“大我!精神好一点了吗!”
某个意义上光是听到这么活力十足的语气,就足够让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京本隔着电话笑起来,对面也响起了很有辨识度的爽朗笑声。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隔着电话一起笑了一阵,最后还是高地看不下去,主动开口问杰西现在到哪里了。
“大我家楼下。”
杰西似乎总算想起了自己给京本而非高地打电话的原因,语调轻快地汇报了一下因为今天拍摄提早结束,想着干脆就不麻烦高地专门往返来接他,而是蹭了一起拍摄的前辈的车直接开到了京本所在的公寓楼下的全过程。
“然后发现进不去。”
这种偶尔会出现的无伤大雅的马虎劲儿也很有杰西的风格,无论是京本还是高地都完全习惯了,甚至是非常默契地相视笑了笑。但不知为何,反倒是高地先开了口,说自己马上就下去接他,并且提醒对方先找个不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等会儿。
被京本尤其怪异地盯着看了几秒钟后,高地露出了个有点无奈的表情,说业界围绕京本和杰西的关系流传的各种有的没的猜测可比他们两个想得要烦人多了,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成了他们的经纪人。
嘴上是挺嫌弃的,但是手脚利索地帮忙收拾干净了桌上的东西后才出门的高地看起来明显是相当乐在其中的样子,京本记得他连休息日都愿意陪着杰西一起出去满日本旅行。
“而且正好我也该回去了。”
高地念叨着今年绝对要去和上面就加薪的问题好好谈判一下,不然自己迟早要罢工抗议,一边倒是没忘了在走之前主动和京本说自己会去看看北斗的情况,让他不要太担心。
京本不由觉得有点暖洋洋地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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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已经见惯不怪了的高地的“说一套做一套”,比较让京本意外的是出现在门口的杰西的样子。
虽说是作为二人组合出道的,世间至今也不知为何一直流传着他们两个有特殊关系的谣言,但事实上最近两个人各自的工作都很忙碌,几乎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再加上大概是过劳后遗症导致的记忆不完整,京本完全不记得杰西主演的新电影已经开始拍摄这事。
这会儿出现在他面前的杰西一改平素清爽阳光的偶像派歌手风格,为了角色蓄起了浓密的胡子,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就变得成熟野性起来。
倒也没什么不合适的,至少京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雄性气场全开的造型。
虽然杰西才是两人中更年少一些的那个,但无论是混血儿优越的身材还是为人处世的能力,都让他显得比多少有点小少爷的天真烂漫特质的京本要成熟稳重得多。
杰西站在门口,借着身高差非常自然地自上而下看着京本,但大概是他脸上的灿烂笑容和轻松又柔和的语气的关系,完全不会给人一点可怕的压迫感。
“大我感觉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
京本很诚实地摇摇头,说自己其实都不记得自己“不舒服过”,就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好像被医生(“其实是高地吧!”)下了禁足令,于是决定随遇而安地接下来狠狠吃了睡睡了吃,放纵个彻底。
杰西便笑开了,说虽然自己很敬佩对工作全力以赴的京本,但偶尔看到这样松懈的京本也很好,有种软绵绵的安心感。
虽说他们都是典型的喜欢直言不讳的人,但是和真的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的京本不同,杰西很神奇的一点在于明明他用的也是再直白不过的表述,但是这个总拿自己日语不好当梗玩的混血儿其实遣词造句都相当巧妙,鲜少会因为考虑不周的冲动发言而引得听者心里不适。
京本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要是自己也能够像杰西这样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话,是不是他和北斗之间就不会有那长达十年的空白。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京本至今都不知道当年造成他们疏远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好像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北斗就已经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了。
大概是想到北斗时表情就不自觉地柔软了下来的关系,杰西盯着京本看了一阵,突然半开玩笑地说京本现在看起来像是露着肚皮等人来揉的小猫咪一样,不知怎的还有点怀念。
京本腹诽杰西明明是在自己和北斗当年分开后才认识他的,哪有什么“怀念”可说的,但心情还是莫名地轻快了几分。
“说起来,高地还在操心我们两个的绯闻呢。”
他给杰西倒了杯气泡水,也跟着语调轻快地开起了玩笑。
后者接过杯子后很自然地道了声谢,而后接话说毕竟京本长得那么漂亮,难免被一部分人以貌取人。
“但我是知道的,大我完完全全是帅气的男人。”
京本抿了抿唇,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打趣说但是自己喜欢的人确实也就是男人,虽然不是杰西。
杰西面不改色地说性取向又不会影响京本是个帅气的男人的事实,而后话锋一转,说自己从高地口中听说过北斗的事情,当然也在网上看到过这位如今已经是国际级别的知名演员的照片,自觉果然还是自己比不上的人。
京本笑起来。
“但是如果是我和北斗一起出道的话,大概没办法做得像和杰西一起这么好的。”
他和北斗确实在很多方面都非常相似,尤其是看待事物的方式和思维逻辑模式,以至于他们总是能够想到一起去。这乍看似乎真是天生一对的灵魂伴侣,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一旦相似度超过了某一个界限值后,高度的相似不仅不会让他们变得更加亲密,反而会如同那个最简单的物理道理那样,产生非常强烈的同性相斥反应。
事实上,如果单论一起度过的时间的绝对长度的话,比起生生空白出了十年的北斗,和一起出道至今也已经快十年的杰西共度的时间还要更长一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或许说杰西和京本才是彼此最合适的陪伴者大概也不算错。
虽然总被演艺圈的大前辈们带着点爱意吐槽“太吵”,但事实上杰西也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耐心地听京本说完这些,笑得阳光灿烂。
“但大我喜欢的人就是北斗嘛,这才是最重要的。”
谁说这世上就不能存在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超大只小爱神呢?
迎着杰西非常真挚的眼神,京本有些愉快地这么想。
他于是顺理成章地给晚上难得没有约上朋友喝酒的杰西讲起了自己和北斗之间的故事。
其实也没那么多能讲的,他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杰西早就或多或少从高地或是别的什么共同的友人口中听闻过看似如今和京本早就一点儿交集都没有了的北斗的事情。他更多的只是好脾气地坐在这里,陪着京本一起回忆那些少年时代的碎片而已。
“第一次见面是在我们都还很小的时候。”
几乎就是在人类开始有记忆的平均年龄前后的那个年纪,京本被身为演员的父亲带去片场玩,正好就遇到了年龄相仿的儿童演员松村,然后两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一直在一起玩了一整天。
京本已经不记得最初是谁先搭话的了,其实或许谁都没有,毕竟小孩子的友谊本来就毫无逻辑,光是碰巧坐在了同一片沙地上面,就足够让不知道彼此名字、甚至都没看清彼此长相的两个人一起玩得不亦乐乎了。
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便再也没见过面,并且京本也没记挂着想再见一次。
京本是独生子,又从小就因为各种他至今都没搞明白的毛病而频繁进出医院,所以完全习惯了自己和自己玩的生活,对于朋友的需求本身就并不强烈。再加上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玩伴,事实上他有一个从对方出生那会儿就认识了的、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人误会成是亲兄弟的竹马玩伴在,所以一个只是在父亲的工作场合有过一面之缘的同龄人并不值得他付出那么强烈的执念。
但巧合的是在京本转入新高中的当天,等待办理转学手续的他遇到了同样在那天转学而来的北斗。对方不知为何居然还记得他,并且在迟疑一阵后主动上前搭话。于是以此为契机,他们非常自然而然地开启了一段亲密无间的高中同窗生涯。
“那时候的北斗就像小狗一样呢,很粘人。”
京本扳着手指开始数当时名义上只是朋友的他们做的那些比同龄的普通情侣们还要大胆出格得多的事情。
比如在他被美工刀划破手指的时候,北斗就会跑过来含住他的手指帮他消毒,比如他不小心蹭破了膝盖的皮,北斗就会坚持地非要一路背着他去医务室涂消毒药水,再比如午休时间他一个人站在天台边上吹风的时候,北斗就会猛地从背后死死抱住他,好像生怕他会主动跳下去或是被风吹下去似的。
“说起来,明明我稍微受点伤都能那么大惊小怪的,但北斗却超级不擅长好好照顾自己呢。”
在杰西似乎有些复杂的眼神里,京本自顾自笑得眉眼弯弯,说像今天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别说是出门都不打个招呼(“姑且当作是他不想吵醒我,所以还可以原谅吧。”),到现在连消息都不肯回一条,还好有高地在,他才能稍微放心一点。
“大我。”
杰西出声打断了京本突然开始的对北斗的一连串带着爱意的数落。
混血儿本就有着立体深邃的面部骨骼,再加上如今的造型,让杰西的眼神一下子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暗色。
他迎着京本有些疑惑的眼神很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露出了和这张脸放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孩子般的灿烂笑容,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里都多了几丝柔软的撒娇味道。
“大我还真是很喜欢北斗呢。我都要嫉妒了HAHAHA。”
后半句话没说完,杰西就已经没忍住笑出了声。颇有感染力的笑声引得京本也一起笑起来。
“我也是很喜欢杰西的。”
末了,京本微微抿唇,带着一点俏皮的笑意但非常真诚地这么说。
“但北斗是特别的嘛。”
杰西于是嬉皮笑脸地说他该把这话录下来,等过两天一起喝酒的时候好好给田中炫耀一下。
“说起来树也很担心呢,从大我入院后就一直说想来看你。”
据说还一直软磨硬泡地缠了好久高地呢,然后被狠狠吐槽了带着大金表大金戒挥舞拳头撒娇比鬼片还吓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杰西还有模有样地比划了一下,意外学得还是挺像的。京本有些愉悦地看着自己的多年搭档尽心尽力地表演小品,心里很清楚对方只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在家闷出病来而已。
毕竟也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彼此身边的唯一的队友,也算是亲眼见证了不少次京本工作到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状态的极限状况,杰西或多或少对他有点过度保护的倾向。
比如说今天,明明京本自觉已经完全恢复了,但也不知道是从高地那里听说了什么还是过度保护心态作祟,杰西莫名其妙地坚持说要陪到他真的睡着为止,不然怎么样都不放心。
京本拗不过他,最终有点哭笑不得地在他的“盯梢”下吃了顿营养均衡的饭,又在对方哼唱的摇篮曲旋律里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谢谢你…杰西。”
在迷迷糊糊坠入梦乡前,京本口齿不清地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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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你回来……嗯?”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背朝自己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
京本原本并没有对此感到诧异,毕竟北斗本就是他的同居人,只是对方近来(或者说一直)工作忙得不行,才会显得京本依旧像是独居而已。
但是等他懒洋洋地打算翻个身,结果差点就直接摔到地上的瞬间,短暂的失重感才让他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跑到了沙发上。
以及,京本微微眯起还没有适应灯光的眼睛看向那个缩成一团坐在地上的背影。有着一头毛茸茸的浅茶色头发的人明显比黑发的北斗小了一号,宽松的上衣显得那本就小骨架的人看起来更加纤细了,像是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的小树苗。
京本伸手戳了戳隔着衣服依旧形状分明的肩胛骨。
“树?”
虽说自从高中认识以来,巧合地一直和田中做了整整三年同桌的京本就深知对方睡眠习惯和质量都奇差,并且养成了只要看到田中睡着了,哪怕是在上课时间都不会去叫醒他的习惯(虽然这导致了田中频频被罚站,但这确实只是出于好心而已),但是毕竟眼下情况有些特殊。
京本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果然毫不费力地就把睡觉都闭不上眼睛的人给摇醒了。
“啊…きょも?早?晚?上好。”
田中也不知道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还是近视的影响,眯着眼睛盯着京本看了半天,才用有着很明显的气泡感的声音说了句奇奇怪怪的问候。
看不到外面环境的室内确实容易让人产生时间错乱,何况京本自己也刚从睡梦中醒过来,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虽然被田中的话逗笑了,但还是很“严谨”地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应了句模棱两可的好。
他看着田中非常潇洒地用手指整理头发,但结果只是把小鸟窝抓成了大鸟巢,于是很愉快地抿了抿唇。这也算是他从高中时代就开始看惯了的风景,事到如今也只剩下了轻飘飘的怀念,而全然没有一点要吐槽或提醒的意思。
尤其是比起田中的发型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眼下最重要还是弄清楚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田中很无辜似的眨了眨眼睛。分明是花花公子,却长了双小鹿一样的眼睛,这在某个意义上像是造物主的小小玩笑。
更像玩笑一点的是他的回答。
“是北斗给我开的门。”
但田中并没有开玩笑,他能在京本不知道的情况下顺利进入这安保措施很完善的高级公寓里,确实就只能是北斗给他开的门了。
虽说这位忙碌的演员先生回家的时间相当之短,都没来得及等到京本醒来就又不得不再次离开了。残留在京本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记忆里的,就只有在某个一瞬间似乎很轻柔地蹭过他的鼻尖的属于北斗的香气。
京本倒也不觉得有么多遗憾,他们两个的工作至上主义做派旗鼓相当,在外人看来或许显得有些薄情,但他们就是彼此最好的理解者。
关于这一点,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和他们一起度过的田中当然也很清楚。
准确来说田中知道的还要更多一点。比如北斗那对京本年年有增无减的爱意和占有欲,平等地对每一个靠近京本的人都怀着一点莫名其妙的警戒心,恨不得长成京本身体的一部分的粘着系性格,以及即便如此偏偏就是在面对京本的时候会不争气地什么都说不出口的拧巴性格。
“所以要说起来的话,确实像是北斗干得出来的事情呢。”
在听京本拿着手机吐槽说人都回来过了,发过去的消息倒是还显示着未读状态,也不知道是在别扭个什么劲儿的时候,田中先是愣了愣,然后露出个灿烂过度的笑容来,倒是很难得地站在了北斗那一边替他辩护了一句。
不过最后还是没忘记安抚京本,说但是拧巴的爱情也是爱情,北斗对他的爱意本身绝对是没什么可怀疑的,不然像那种忙得几乎只能住在工作现场的人哪会硬生生挤出哪怕十分钟都非得回来只为看京本一眼的。
其实也不用田中说。
京本虽然时常被说是对爱情来者不拒(当然也去者不追)的类型,他本人也并不否认这一点,但如果是狭义的爱情的话,从来不缺爱的他完全是宁缺毋滥派的。要不是切实感受到了北斗的爱意,他绝无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和人交往同居。
不过从第三者的口中听到自己被北斗深爱着的证言,倒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京本微微皱着鼻子笑起来。
“但是偶尔会希望北斗能稍微改改这个脾气呢,我也不是真的刀枪不入的嘛。”
他抱着膝盖,整个人在沙发上团成一团。
手掌擦过小腿皮肤时感觉到的异样让京本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自己小腿侧被贴上了一张大号的创可贴,稍微揭开一个角落看,发现被盖住是一道还没结痂的新鲜伤口。伤口的边缘很不平整,看起来像是被挠破的,想来大概是到了这个季节还疏于护理的他在睡梦中因为皮肤干燥引发的痒而发了狠力抓挠的结果。
田中对他家的布局没那么熟悉,很显然这张来自家中的医药箱的印着粉粉嫩嫩的大头吉祥物的创可贴是北斗回过家的证明。
虽然手机里的消息至今都还显示着未读,也不知道这人又在别扭什么了。
说起来,作为一个连看到电视剧里的暴力场面都会觉得不舒服的、用京本的话来形容的话就是“软绵绵的超和平主义者”,北斗对于哪怕只是擦伤程度的伤口都时常会有些反应过度。
偏偏京本虽然长了副精致漂亮的皮囊,内里却是个有点莽撞又大大咧咧的小男孩,身上时常出现各种因为马虎而造成的小伤。
仔细想想,尤其是高中那会儿,北斗好像只真的就永远都在大惊小怪地帮他处理那些其实放着不管也没事的伤口。
但是与之相反的,对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伤口”,或许是因为京本时常显得太过强韧了,北斗好像从来都不曾意识到过。
“说真的,虽然不知道在树眼里我是怎么样的,但当年我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受伤的呢。”
甚至都不是“有点”的程度,而是“相当”受伤。以至于时隔十年再回忆起当年北斗毫无征兆地突然疏远了自己的事情时,京本还能分明地回忆起当时自己的不知所措。
当然,如果非要说的话,京本也不否认自己那种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性格在导致他和北斗间旷日持久的冰山期上也起到了相当程度的推波助澜作用。
抛开最开始的相遇不谈(他们谁都不记得当年到底是谁先向对方发出一起玩的邀请的了,但是或许真的谁都没有,只是大人擅自把唯一年龄相仿的他们两人放在了一起而已),之后无论那段亲密得形影不离的高中时代,还是后来旷日持久的疏远期,又或是突如其来的重逢与再续前缘,其实迈出最关键那一步的人都是北斗。
京本当然很勇敢,也直言不讳惯了,在被北斗粘着的那些年里从来不吝于表达自己的好感,但是这段关系的主导权始终都在更敏感细腻一些的那个人——北斗的手中,以至于京本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包括主动靠近一步,也包括在对方毫无征兆地离开时拉住对方一问究竟。北斗是个慢热的人,却总是逃得很快,京本好像每次都慢一步,正好来不及,也追不上。
“说起来,我现在都还不知道当年北斗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呢。”
或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或许是不想被过去束缚,总之在重逢之后,他们之间默契地从未提起过疏远的那段漫长时光。
确实假装那十年不曾存在过对于京本来说不是那么痛苦的事情,他是一个很强大也很坚韧的人,但是这也绝不意味着京本真的淡漠到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一切都给彻底忘却。
田中微微皱着眉头,沉默了一阵,或许是突然意识到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了,于是突然又露出个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来。
“反正肯定是些无聊的理由啦,说出来让人觉得‘就这?’的那种。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嘛,我们试图去理解也都是白费功夫。”
他用非常轻松愉快的语调嫌弃起了刚才还好心地给他开了门的人。
和对待京本不同,虽然京本并没有亲眼见证过,但田中似乎一直以来都是以这种“打压式”的态度来表达对北斗的关心的,美其名曰“打是亲骂是爱”。
不过大概是因为田中总是很擅长察言观色,并且适时地提供有必要的情绪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说,虽然因为那一身金光闪闪的打扮而总被人误会,但事实上如今这份心理咨询师的工作确实是他的天职),就京本所知,北斗对于他嘴不饶人这事的接受度非常良好。
“话是这么说啦。”
从这个意义上说,京本时常会觉得虽然高中那会儿还不羞于表达自己的爱意的北斗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自己最喜欢的人一定是他,但是要说倾诉自己内心的对象的话,北斗其实会更愿意选择在情感反馈上和他的需求更吻合、也更不用费心的田中。
“但是前一天还咬着你的裤脚不让你走远一步的小狗,第二天就自顾自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这种事情还是会让人担心的嘛。”
京本顿了顿,补充说尤其是那小狗看起来还是没有自己照料可能都没法在野外生存超过三天的、完全被驯服了的家养宠物。
田中勾着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奇妙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末了说但日本也有句俗话说可爱的孩子就该让他们去经历风霜,甚至还有个词叫做“离巢”,说到底成长就是由很多离开组成的东西。
又是引经据典又是哲理味儿十足的,听着完全不像是平素里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吊儿郎当模样的田中会说出来的话,引得京本有点忍不住笑。
“但是北斗现在也还是粘人的小狗呢,明明十年都没消息了,再见到的时候居然还是那么副好像离开了主人就会死掉的小狗样子。还挺狡猾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甚至连高中时代就坚持要留爱缪头的执念都没变,只不过那会儿碍于校规只能剪得短短的,如今才真的梦想成真了而已。
田中很轻易地就被带着一起笑出了声。
“但是きょも就算没有了北斗还是能活得很好嘛,那小子也知道这一点才会那么放心地不声不响就消失的吧。”
他很顺从地任由京本把自己的手指关节按得咔咔作响,补充说当然京本身边还有一个随叫随到的自己在,所以肯定就更放心了。
“虽然你和杰西出道后,一下子就忙得顾不上理我了。”
微妙地有一点委屈的意思在,不过假装寂寞去骗取年轻女孩的爱情本就是这位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的惯用手段,对京本当然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田中于是换了个真诚点的语气和眼神。
“但总之只要きょも是好好的就行了,这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京本心想自己还真是认识了许多说话好听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喜欢上的居然是那么个不会好好说话的拧巴鬼。
可能是天生叛逆吧。
毕竟他小时候还是被要求吃药都会因为卡在嗓子口下不去就偷偷吐出来扔掉的糟糕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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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京本的“小孩脾气”,最有发言权的一定是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被京本认识了的、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森本。
京本小时候因为体弱而时常请假不去上学,再加上身为独生子的人又不太习惯主动交友,没什么朋友的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有森本这么一个玩伴。
小孩子对于比自己年长一点的小哥哥总是有着天生的崇拜感的,再加上脑袋里充斥着奇思妙想的京本总能提出各种有趣的玩法,森本在一天到晚粘着京本的期间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了对方倾诉那些不能说给自家父母听的小秘密的最佳对象。
这些“小秘密”里,当然也包括小时候的京本因为我无论如何都吞不下去药片,但是磨成粉后又苦得厉害,无论兑多少水都还是稀释不掉那种令人反胃的苦涩味,于是京本常常喝一小半就都倒掉了这件在如今看来似乎很是危险的事情。
京本其实至今都不知道当年被自己偷偷倒掉的究竟是什么药,值得庆幸的是当年的叛逆看起来并没有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如今的他除了运动细胞确实不太发达外,甚至是连感冒发烧都很少的健康优良儿。
当然了,要说真正的健康优良儿,还得是最低温已经跌倒了个位数的现在居然还穿着短裤和人字拖就出了门的森本。
森本来的时候田中还没走,正在和京本一人一个游戏手柄打着非常和平(或者说技术力极低)的马里奥赛车。
见他来了,田中抬了抬眼皮,用眼神打了个无声的招呼。森本也跟着无声地点点头,自顾自地在一边盘腿坐下来看他们玩,但看了两圈后,这位资深马里奥玩家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始指手画脚地嫌弃田中玩得太菜。
田中倒是好脾气,虽然嘴上嘟嘟囔囔地嫌弃对方的大嗓门快要把自己吼聋了,手里倒是乖乖地依照着对方的指示开始操作。
其实两个人一个是京本在高中以前最亲密的玩伴,一个是京本转学后结交到的关系最好的同班同学(毕竟京本和田中之间并没有莫名其妙的十年空白),虽然过去也曾通过京本打过几次照面,但事实上并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
不过大概是两个人都是典型的小男孩性格的关系,吵吵嚷嚷地拌嘴的样子看起来倒也有几分亲兄弟似的熟络感。
“就说不能让树一个人来照顾きょも吧,连打游戏都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眼看着田中的手不听使唤地把车开出了赛道,森本在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吐槽着。
又一次光荣垫底但嘴还是很硬的人于是狡辩说自己喜欢的是荒野行动那样的激烈对战,像这种过家家一样的赛车游戏本来就不在自己的舒适区里,自己只是好心陪着看不得一点儿打打杀杀的血腥画面的“小朋友”玩的而已。
“……我也没有那样吧。话说好歹也比你们两个年纪都大点呢。”
京本倒也没有沉迷游戏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程度,事实上他有一半的心思都在田中和森本之间毫无营养但听来让人很愉快的对话上,于是听到这里的时候没忍住插了句嘴。
这是事实,森本自不必说,由于京本转学后又是重新从高一开始念起的,和他当了三年同窗的田中也比他小了大半年。
“啊?我说的不是きょも啦。”
田中大概是还没有从和森本的斗嘴模式中缓过神来,嘴快地这么接了一句,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非常漫画式地捂住了嘴。
京本其实起初并没打算钻牛角尖,他向来不拘小节,何况深知田中是个说十句话有有九句半都不用当真的人。
但他扭头去看田中的时候碰巧看到了森本在某一个瞬间变得非常严肃的表情。虽说森本平日里也是个爱胡闹的人,但是和很擅长在胡闹的时候也故作严肃的田中不同,一天到晚都是笑嘻嘻的森本真的只会在需要严肃的时候才摆出这个表情来。
这让田中那句怎么听都是在敷衍的话突然多了几分微妙的真实感。
京本皱了皱眉,回了一个介于无意义和疑问之间的鼻音。
田中不知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觉得自己不该贸然说什么,总之只是看了眼京本又扭头看了眼森本,最后什么都没说。
一种非常诡异的气氛于是突然笼罩了他们,连带着屏幕里两辆本就到处磕磕碰碰的赛车也一下子冲出了赛道。
“那个……きょも。”
森本欲言又止了好一阵,最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的样子,用他那双其实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过的像天使一样的明亮又湿润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京本。
这次京本回的鼻音里是很自然的鼓励和疑问掺半的情绪。
“有一个人,想让きょも见一下。”
有些含糊不清的表述方式完全不像森本平时的风格。
京本于是终于完全放下的手里的游戏机,朝森本的方向扭了扭身子,顺便挺直了脊背,回以了同样程度的认真态度。
“嗯。”
森本摸出手机似乎是确认了下时间,然后重新抬头看向京本,说杰西联系说现在已经和高地一起接到对方了,现在三个人正在一起往这边过来,大概不出二十分钟就能到了。具体的情况不如等对方到了之后进行自我介绍。
“如果有必要的话。”
最后的这句话又让京本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也只是“有点”而已,毕竟也是出了名的侦探漫画狂热爱好者,在上学的时候虽然不如北斗那样考试成绩优秀得数一数二,但抛开确实不算良好的出勤率和直接免修的体育课,京本也勉强算是个头脑聪明的优等生。
他当然还是有不少没能想起来的细碎事情,并且完全可以将此归咎为自己的过劳后遗症,但是联系到这两天来无论是作为工作伙伴(当然同样也是朋友)的高地和杰西,还是作为挚友的森本和田中都稍有些异常的表现,以及似乎谁都在假装平常地、但是分明避而不谈的关于他和北斗的事情,京本心中还是隐约有了猜测。
“慎太郎。树。”
他还是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贸然说出自己的猜想,毕竟所有人的小心翼翼一定都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但是他向来是个很勇敢的人,或者说得难听点说是“莽撞”都不为过,何况反正是迟早要被证实(或证伪)的事情,甚至时间限制都只有高地他们抵达这里前的十几分钟而已,京本想在这么漫长的人生中,十几分钟而已的抢跑一定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误差而已。
他迎着两个人的眼神平静地开了口。
“如果我说错了的话你们可以随便笑我,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你们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顾及我的心情了,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京本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问是不是北斗出了什么事。
原来只要外界环境安静到一定程度,人是真的能够听见哪怕是自己眨眼时眼球和眼皮摩擦时发出的声音的。
“不,きょも,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了门铃声才终于重新搅散了快要凝固的沉默。森本猛地站起身来朝玄关口跑去,田中则总算是听懂了京本刚刚的问题似的,朝着他的方向微微探身,给出了一个否定回答。
但他的语气很微妙,天生就有点发沙的嗓音导致后半句话随着他逐渐压低的声调变得时断时续,听起来满是不确定的迟疑。
很显然田中还有什么要说的,只是这位以能言善道出了名的心理咨询师居然非常罕见地没有组织好语言,在几度欲言又止后,终于彻底被从门口传来的高地的声音完全堵住嘴。
“大我?今天感觉怎么样?”
高地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平稳安定,他从玄关口探出头来朝京本和田中所在的客厅看,在和京本对上视线的时候,便冲着他笑了笑。几乎就是他惯常的笑容,大概只是在边上的森本略有些紧张的表情的衬托下才反而显得有些异常。
京本于是也回了他一个笑容,说除了马里奥赛车的新关卡开得一塌糊涂外一切都好。他其实还记得高地此前答应自己会去看看北斗的情况的事情,但是眼下似乎不是该贸然问这些的事情,毕竟现在除了他们五个人之外,门口还有一位森本口中“想让きょも见一下”的,不知道是不是真是陌生人的陌生人。
他站起身来,姑且试着拉平了一下身上衣服的褶皱,尽量保证了最低限度的整洁状态,然后迎着森本无声的眼神邀请朝玄关走过去。
门已经被顺手关上了,何况和整个室内相比绝对算不上宽敞的玄关过道口这会儿挤着四个人,足够阻断来自外界的冷空气了。但是大概是室内的空气流动太过缓慢的关系,越是靠近玄关,空气还是明显变得冰凉起来,以至于京本不自觉地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京本先生,您好。”
在玄关的尽头处,唯一一个还站在玄关地板之外的水泥地面上的人礼节周正地向着京本深深地鞠了一躬。柔软的低音落在地面上,又被散射到空气中,于是落到京本耳中的声音早就没有了人体应有的温度感。
“初次,或者准确来说是第二次,见面。”
京本看着那一头挑染了几缕粉灰色的浅金发色的人慢慢直起身子来,对着自己露出一个正好能够看到一点点虎牙形状的非常漂亮又礼貌的微笑。
“我是松村北斗。”
#🖤
“起初高地先生找到我的时候,说实话我确实很惊讶。”
松村非常端正地坐在桌边,语调平缓地解释起事情的原委来。虽然染了一个略显轻佻的发色,但大概是天生的低音和与生俱来的内敛气质的影响,即便是在京本听来,他口中叙述的内容都似乎并不显得荒谬。
“我没有想到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京本先生居然还记得。”
松村稍有些抱歉似的笑了笑,说其实自己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毕竟当年自己也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孩,京本又只是单纯来片场玩的演员家属而已,如今就算翻出来当年自己作为出场不到五分钟的群众演员参演的那个片段,也并不能确认到京本的存在。而在某个意义上来说,既没有记忆残留又没有影像留存的过往,几乎就是等同于不存在的。
“但是既然京本先生还记得我的话,我单方面忘记就显得太失礼了。于是我又回去老家翻了好久,才真的找到了一张当年和京本先生——虽然是政树先生,的合照。”
照片的对焦和像素都非常糟糕,不过还是足够让松村隐约回忆起来,那天拍摄完等待家里人来接的时候,百无聊赖的他确实曾经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那真是京本先生的话,关于认错了性别这件事我很抱歉。”)一起在公园的沙地上堆了奇奇怪怪的各种小城堡。
以此为契机,他还慢慢想起了那天两个人拿着大人给的零花钱,手拉着手去片场附近的餐车买了冰淇淋吃,结果因为那天太热,或是他们都吃得太慢,冰淇淋很快就融化了,黏糊糊的液体沿着圆筒的边缘流下来把两个人的手都弄得一塌糊涂。
“但无论如何,是很美好的回忆,能回想起来真是太好了。”
这次他的笑容似乎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了,整颗虎牙都露了出来,让那张因为骨骼立体而多少显得有些冰冷的脸多了几分甜丝丝的孩子气。
是京本看惯了的像小狗一样的表情,但是反而因此显得更加陌生了。
说实话,京本有很多想说的,并且对于直言不讳惯了的他来说要忍着什么都不说反而比较难。
但大概是森本和杰西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前者还安抚性地一直揽着他的肩膀的关系,被挤得暖洋洋的京本的内心沉静得不可思议。
当然,这和他在见到松村的瞬间就已经或多或少产生的预感也密不可分。
他非常平静地听松村讲完了那段和自己的记忆相差无几的、二十多年前的回忆,以及和他的记忆完全不同的,他们之间完全空白的这二十余年。
准确来说也不是“完全空白”的,松村说自己其实自从他和杰西出道后就一直在关注他们,也非常喜欢他们的音乐,甚至是会专门用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去抽演唱会门票的程度。
但是京本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实上连杰西都不知道,因为松村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说起过这事,而这位优秀的演员还偏偏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存在感,以至于连混在人群中看了整场演唱会都没有被发现过身份。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缩了缩肩膀,说但是自己着实是怕生得厉害,就算过去有幸和杰西一起上过节目,也在对方的盛情邀请下在节目录制结束后一起吃了饭甚至交换了联系方式,但还是没敢说自己是他们的粉丝,更不用说在上个月看到京本因为身体不适而暂停演艺活动的新闻时通过杰西发个消息问问情况了。
“所以说前些日子高地先生突然联系我希望我能来和京本先生打个招呼的时候,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所以才一点儿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
松村看了一眼高地,补充说但是自己确实非常感谢高地找到自己,尤其是主动和他说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情,这才让他回忆起原来自己和京本曾有过交集。
“虽说这话由这二十多年间都忘得干干净净的我来说似乎显得很失礼,但我想还是应该告诉您的。”
他用那张京本再熟悉不过的、但也无比陌生的小狗一样的笑脸很真诚地看向了京本。
“想来当年我对您一见钟情过。”
当然他指的是五岁的自己对六岁的京本的“一见钟情”,他至今都对京本本人依旧所知甚少,而毫无理由的蛮不讲理的“喜欢”能够被允许的年纪上限也是那里。
如今的他们就是再单纯不过的陌生人。
京本眯着眼睛很浅淡地笑了笑。
“松村先生。”
他微微低头,做了一个像是道谢又像是道歉的倾身动作。
“其实您已经记得很多了,我能回想起的内容远没有这么详细。所以您大可不必对我说抱歉。”
只要排除了一切其他可能性,剩下的那个无论有多么荒谬可笑,都只能是真相了。
这是京本最喜欢的那部侦探漫画里出现过好些次的名言。
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高地、森本、杰西和田中,最后轻飘飘地重新落在正对面熟悉又陌生的松村身上。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小时候时常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接受各种莫名其妙的扫描,比如中学时候在空调开得很足的医生办公室里看到的那满墙的黑白的大脑图片,比如会把已经是高中生的他依旧当成小朋友一样对待的温柔医生曾对他说过的话。
“虽然失去最好的朋友会感到寂寞,但是为了大我的健康,我们该和北斗说再见了哦。大我是很勇敢的人,所以以后一定能交到更多真正的朋友的。”
真正的朋友。
虽然是在他感到寂寞的时候就会出现陪伴他的存在,也是他在因为无法控制的自我伤害冲动而弄伤自己的时候会出现阻止他、为他处理伤口的存在,但是因为只是存在于他的脑海中的朋友,所以北斗永远没办法成为他“真正的朋友”。
其实京本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患有妄想性障碍的事情,至少曾经是很清楚的,所以他才能够拥有那完完整整属于他自己的十年——那北斗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十年,那他的病情得到了控制的十年。
只是这种源于大脑“不健全”的精神障碍,在被治愈后(或者至少在那时看来是被治愈了),大脑就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将与之相关的记忆全都抹除了,而残存的断片记忆也被擅自合理化成为了他曾有过一场刻骨铭心的初恋的证据。
那是一场只存在于他本人的记忆中的,而眼前真正的松村北斗完全不知晓的,刻骨铭心的初恋。
虽然并非是京本妄想出来的那个人,但松村确实是非常忙碌的当红演员,也真的曾经因为连轴转的工作导致身体透支。
总之只是在工作间隙挤出时间来拜访的松村很快就不得不告辞赶去自己的下一个工作现场了,在告别前,他和京本礼节性地交换了联系方式,并且许下了大概谁都不会真的想着要去兑现的今后一起吃饭的约定。
在大家礼貌又热闹地和松村告别后,在一瞬间突然安静的空间里,京本看着面前四个平日里吵吵嚷嚷惯了的人罕见地满脸忐忑地看着自己,有点没心没肺地想笑。
但他随即抿了抿唇,向着四个人很认真地低头道谢。
“谢谢。”
他的妄想性障碍是在高中毕业的时候才被治愈的,那么无论是从小就认识了他的森本,还是高中时代结识的田中和高地,都不可能不了解他的情况。而从他向杰西提起北斗时对方的反应来看,显然无论是早在两人的组合结成时就被告知了情况,还是在前不久正式宣布暂停活动的时候被告知了实情,总之杰西也对此有所了解。
京本没那么天真,不至于想不到对于“正常人”而言,终究只是存在于他一个人的大脑中的北斗是绝对“不正常”的,那些对于他而言再真实不过的美好回忆也只是某一种疾病的临床表现之一而已。他需要的绝对不是北斗,而是专业的治疗。
但是谁都没有贸然地对北斗的存在加以否定,哪怕是出于对他再次出现的自我伤害倾向的担心而下定决心告知实情劝他重新进行治疗的森本也是,选择了一种根本不像做事最爱横冲直撞的野生儿的作风的方式。
虽说在很多人的价值观中,任由一个“病人”的病情自行发展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哪怕是违背本人意志也要将他治愈才是一种真正的负责。
可谁都不是任人摆布的物件,自以为是的帮助除了自我感动之外根本什么都不是。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京本想自己还真是交到了很珍贵的“真正的朋友”。在北斗的帮助下。
“不要说这种话啊。”
还是高地先反应了过来,一脸装模作样的恶寒表情,说自己可听不来小少爷嘴里说出这么像模像样的煽情话,感觉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京本作势要打他,结果被一边的田中先下手为强代替他“教训”了两下高地,另一边进入了看热闹状态的杰西于是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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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惊醒的时候,京本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大雨。
是在深秋时节非常罕见的宛如夏日雷暴一样的瓢泼大雨。窗户不知道为何没有关紧,湿冷的空气顺着缝隙挤进来,把厚厚的窗帘打得半湿。
四下安静得出奇,对他有点过度保护倾向的那几个人都不在,同居人当然也不在。
这种大雨天特有的低气压让他已经许久未犯的偏头痛卷土重来,大脑里仿佛装满了黏稠滚烫的沥青,沉闷的疼痛感像是除夕夜不肯消散的钟声残响。
雨天特有的阴沉感和大脑的钝痛让本就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他的时间观念变成一团乱麻,于是京本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确认时间。
亮起的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一个小时前的新消息提示。
【我很好哦。】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对话详情。
前一条数日前的他发过去的消息边上,赫然显示着黑色的“已读”。